一些文娱活动

(一)

13年在北京和旁友去过中国电影博物馆,真远啊,下了公交还要在庄上走一段。当时是为了看贝托鲁奇的 Io e Te, 回家后还截过一段。现在想来片子并不好看。

上海电影博物馆位置还好,前段时间自己逛了逛,心情复杂。我把一切想不通透且表达能力受限的状态统称为心情复杂。

馆里有上影厂(包括前身文华影业等等)的电影海报展览,《405谋杀案》《T省的八四、八五年》《王先生欲火焚身》在同一格窗子里,我都是在 YouTube 看的。 YouTube 真的是国产老电影资料库,哪能办?赵丹在八零年《人民日报》发表的《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也在馆内陈列。

对八十年代电影的惊叹快成了陈词滥调。审查之前一切都发生过,哪国哪代都一样。举个(不)恰当例子,有部法国片叫 The Good Old Naughty Days, 集合了几段 1905-1930 年间的成人电影,当年作为教育片在妓院放映。同性、多人、师生、偷窥、野战、修女、spanking、parody… 应有尽有,日光之下无新事。

摘抄馆内一些 30 年代大光明的电影海报宣传语:“大明星玛琳黛德丽”、“公开女性情欲的过程”、“她的情人綦多,偏择最可恶者而嫁之,妙极”、“情趣浓郁 喜气洋溢 春色流露 艳腻欲滴”、“女的娇艳风骚 男的雄伟爽直 女的半推半就 男的拼命追逐”、“百看不厌艳在骨子里的超特巨片”、“宫闱风流荒唐滑稽钜片”……

(二)

二〇〇〇年以前与舶来词有关的一些文娱活动记忆——

的士高:如果没记错的话,唯一一次去迪厅是和外婆和其他亲友。Yes, weird. 我才几岁,比更早的气功体验更魔幻。开始大家只是在聊天喝饮料,我的大概是橘子汽水,忽然爆闪灯在强节奏中开动——我在位子上坐不住了,不是想跳舞,而是猛然生出灵魂出窍感。我盯着自己的双手、胳膊,快速闪现又消失,从来没有在视觉上被如此密集地扰动。“我”只在白光的瞬时存在,黑暗的缝隙里“我”间断了。 我呼吸紧张,张嘴又被音乐声淹没。想要走出去,灯亮时尽力辨认周围环境,迈出的每一步在灯灭瞬间都成了一招险棋,怕踩到什么,又怕被什么踩。我困在亮与灭的密网中,记住了那种感觉。

卡拉 OK 与麦克风:外婆家装了音响,暑假我用两张儿童歌曲 VCD 唱过好多遍,什么“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那时候在饭店包间吃完饭,服务员紧接着会布置起来卡拉 OK, 扯出几个麦克风,然后我爹唱《北国之春》博得满堂彩,舅舅唱《爱拼才会赢》歌词好奇怪,外婆唱什么都跑调,我妈唱《酒干倘卖无》我不懂什么意思……

超市:我的“常驻”医院对面有一家门市部率先改名超市。我妈从那里给我带了利乐包的苹果汁,发烧输液的我觉得无比好喝。“从立新超市买的,”我妈说。“啥是超市啊?”我盼望出院以后亲自去逛。后来确实是我出院头一件事,虽然腿还是软的。面积不大,但是货架崭新,亮亮堂堂,穿梭其中有一丝琳琅满目的错觉。

(三)

《寻找小津》即找不到小津。城市里的人像游戏机里面的弹球一样,同质、廉价、源源不断,于嘈杂中消失。只有少数触碰到机关,获得通用价值。前两周和一个老同学吃饭,她热切推荐城市生活的各种机巧,“安利你用这个”、“我跟你说怎么弄”、“××男一般分两类”、“办了这个好处多”……换句话说,怎样才能不失血过多、打到通关。她是游戏玩家(还有多少人不是?),乐于研究规则总结攻略。

蜡质食物模型的片段最有趣味,各种食物零件像中药材一样分类存在小抽屉里。之前我幻想那些模型是真实饭菜,只是被某种手段防腐固定着色了……天妇罗面衣(蜡衣)的制作出神入化。有天妇罗之神,也有蜡质天妇罗之神吧。后来路过一家店,橱窗里有一碗咖喱猪扒饭模型,我凑近看了看,确定切面刻画出了肉的纹理而不是白版一块,心中十分满意。

笠智众对小津的回忆真诚、克制。而摄影师的感情倾泻而下,我流泪了。那种毫无保留的爱、忠诚、信任、献身,在《我曾侍候过库布里克》再次见到,随后细说。

有次租来的车在高速上爆胎,我们停在应急车道,救兵迟迟不来。几个人去路边半人高的野草丛里 answer the call of nature, 我看 nature 也不是很情愿,秋草毛扎扎的。回到车里我拿出笔记本,翻了一遍存的电影,再次打开《秋刀鱼之味》。从中间开始放,中年男人吃酒,当年的中学老师吃醉了。天暗下来,屏幕更亮,车内是一座小型电影院,几人盯着小津静止的镜头,在呼啸的车流中获得片刻安宁。这是我的“寻找小津”时刻。

Live to Outlive

新旧两掺。

(一)

捐献遗体,非常好的一件事,我都想提前捐献了。生前给人带来漫长的自厌自恋痛苦欢愉的、敏感的、防御的、起起伏伏的身体,死后彻底交给别人处理,冠状面矢状面水平面任意切开,想想都解恨。切之前不用鞠躬,别客气,请随意取用:移植,分割,浸泡,干燥,剥出肌肉神经血管骨骼,尽情赏析或毫无兴趣,no hurt feelings. 一只手被年轻的医学生端详抚摩,热量传递过来,而心脏保持冷静;另一只手没保存好烂掉了,嘿!不疼。甚至搞点艺术,左眼珠泡在一个瓶,右眼泡在另一个,人造对视。到那时脂肪层多厚关我屁事,是你的刀沾满油腻。

(二)

“迷走神经”这个词好玩,显得关乎你死活的生理结构也不是那么精密,迷迷瞪瞪,恍恍惚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随意而至,尽兴而返——还找不着路。

(三)

那种炒的很嫩的鸡心,咬一口,心包膜就崩开,汁水溢出。想到喜欢的人和物,就成了那样的心,一旦见到,就要崩开了。

改写为冯唐体:

一想到你,我的心脏肿胀,充血勃起。

哈哈哈!

(四)

What happened to people named 忠党 who betrayed the Party? And people named 爱国 who changed their nationality? Do they still keep their names?

(五)

My strongest motivation for living is to outlive them. Wait and see them survived by us. And you know who I’m talking about.

(六)

梦到拥挤的地下美食街,我路过两排橱窗里金灿灿的禽肉,停在烧腊摊位前,挑了巴掌大的一只烧鸭,要求老板拆好给我。老板拎过鸭子,在案板上徒手撕开皮肉,越发显得小鸭单薄。这时站在我旁边的中年男人一只手伸进橱窗,掏向我的鸭子。只见他从鸭肚子拈出一个系得紧紧的小塑料袋,里面装了卤好的鸭内脏,拎上就要走。我惊呆了,对他大吼,作势要打。男人咿咿呀呀说不成人话,面色激动但反抗无力,似有某种障碍。内脏最终被我夺回。

(七)

贴一段汪曾祺的《大淖记事》,当初可能就是这篇小说告诉我了道德是相对的:

大淖指的是这片水,也指水边的陆地。这里是城区和乡下的交界处。从轮船公司往南,穿过一条深巷,就是北门外东大街了。坐在大淖的水边,可以听到远远地一阵一阵朦朦胧胧的市声,但是这里的一切和街里不一样。这里没有一家店铺。这里的颜色、声音、气味和街里不一样。这里的人也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风俗,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和街里的穿长衣念过“子曰”的人完全不同。

无题9

(一)

今天上海很脏,像发挥失常的北京。(2018/04/27)

(二)

听出来没,夜晚降落的飞机离你较近。

(三)

George Carlin talked a lot about men and women, but not much about love. Good man, George, had mercy on love.

(四)

Fuck people persons. You know what? Fuck people, too.

(五)

“Procuring or pandering is the facilitation or provision of a prostitute or sex worker in the arrangement of a sex act with a customer.” Shut up, would you please? Pimping it is.

(六)

离开细菌我们什么都不是。Bacteria are the new God.

(七)

抄一段:

“这几十年来,麻风病院的人生,就像一页纸,哗啦一下就被翻过去了。除了经济补助上的微小调整,这里的人们没有太多盼头。吃饭、病痛,生活无非是一场抗衡。他们中绝大多数没有过婚姻,因为2001年以前的《 婚姻法》一直规定麻风病人不能结婚。他们也不用考虑养老,反正没有子嗣,只能寄望于至亲、政府或是病友,在需要时施以援手。”

我想

(一)

想改名:

聊胜于无情杀手

聊胜于无知少女

聊胜于无辜群众

聊胜于无可奉告

聊胜于无言以对

聊胜于无人问津

聊胜于无线电台

聊胜于无声电影

聊胜于无效信息

聊胜于无关痛痒

聊胜于无所事事

聊胜于无限循环

聊胜于无法勃起

聊胜于无痛人流

聊胜于无性婚姻

聊胜于无耻下流

聊胜于无可奈何

聊胜于无处藏身

(二)

想重现一个梦境:

打开冰箱冷冻室,几袋冻肉,露出半截方形封闭的鱼缸,水油混合液涌动,一头大脑壳胖胖男性鱼趴在缸底石头上,看着我,眼神坚毅。我把冰箱门关上。

(三)

想骂街

但街上到处摄像头

(四)

想拥有一些意义,想激动,想兴奋。不想幸福,我不相信幸福。

(五)

想不出我还能想什么了。想了我也不能说,说了我也不能让人听见,听见了我也不能让人捉住,但我跑得很慢。所以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想。

虚构噩梦

(一)

掌握手语

学习盲文

购买信笺

传递消息

(有天在超市看到一个男人举着 iPad 对着一个女人,女人一边沉默流泪一边激动地冲屏幕里的人打手语。)

(二)

我的一件心事被人重新排版打在小屏幕上挂在景区入口参加网络投票显示转发数量。

(三)

春天气味很多

天然芳香性挥发油

死了的疯了一样腐烂

冬眠的狐臭苏醒

脑油长大一岁

抓紧跑 或被划入对方势力范围

我还没动就离你近了一步

(四)

为什么我会在漆黑的凌晨一点收听电台播送的关于冈比亚前总统丫丫加米的事迹。(2017.某夜)

(五)

书摘:

existential spasm/ethics porn/innocent bystander/mindfucked millionaire/decorous dumps/transactional blow job

无题8

(一)

K 字头记忆:

卧铺车熄灯之后,所有人躺好,你站在过道向车厢另一头望去,头头脚脚鳞次栉比。呼噜声响起来,手机屏灭下去。穿堂风吹来的唯一美妙气味是薄荷牙膏。面对车窗,道路厂房广告牌以灯光为单位缓缓平移,黑暗时只有自己的影子浮在窗外。列车员频繁经过,对你产生一些想法。这个夜晚你乘坐火车兜风。

(二)

前两天路上遇到个熟人,上来就对我说:小胖妮儿长这么大了!

我气炸,给点面子行不行?下次请直接叫我大胖娘们儿。

(三)

旺夫:把夫烧得旺旺的。

(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干。

(五)

有位亲人上个月去世了。大年三十他的微信号在群里发红包,大家都没吱声。

(六)

果然还有人说我,又长高了?

我说:我都快三十了。

(七)

2002年忘了大年初几,大人们打牌,吆五喝六乌烟瘴气,我用表姨(比我大两岁)的电脑看《流星花园》到深夜。人生第一次 binge-watching, made me so swoon. 收获了很多意淫素材,同时为自己竟然喜欢上这种肉麻的东西感到沮丧。

那时候经常纠结,激素分泌、身体发育、意淫,到底怎么相互作用?意淫会不会让人早熟?我怎么……??

(八)

土老师真好啊

见完土摩托老师心情舒畅。

开始讲之前土老师说,再给你们放一首歌。前奏一响,竟然是 Call Me by Your Name 里的 Visions of Gideon, 异常温柔,和眼前中年壮汉的气质无法重叠。土老师喜欢 haunting, 伤感的歌,那也不奇怪了。

他讲在极圈有一次,好像自己的感觉系统出现混乱。视觉上人类生存的符号都有,道路,楼房,城市规划,但是没有声响,听觉闲置。想去那个地方,死寂的体验我只在梦里有过,好像我眼看着这个世界,而身处另一个世界。“羔羊揭开第七印的时候,天上寂静约有二刻。”或者是戴上好耳塞,感受膨胀物填充耳道,声音在五秒之内死去。

能把“牛逼”、“我靠”说得清爽不油腻,土老师真是北京来的?

期待土老师写宗教。他说印度是一个他无法 make sense 的地方,主要因为奇特的信仰,所以还想再去,也推荐大家去,便宜。到美国之后我对宗教有了全新的认识,也继续确定我这辈子不会变成 believer. 宗教对个人、对人类的影响我会一直好奇下去。

土老师说喜欢一个人旅游,出去旅游不就是为躲开那些人吗?但是遇到真正好玩儿的人,还是要紧紧抓住——此处举例小老虎。(小老虎真好听,土老师诚不我欺。)

他也臧否了几个人物,包括施一公,比较颠覆我的认识。意外吗?好像也说不上,大人物在领域以外(甚至以内)的傻逼之处还少吗。

提问环节,我提了个一个。听到他对某些话题的无奈,我的无奈也不足道了。但他说,也不是全无希望。比如前几年他写的关于仿制药的两篇长文,影响甚广。今年最新出台的政策,和他文中提出的几点建议非常吻合,所以他说还是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吧,虽然很难。感动!

我还想让他讲讲放的那首歌,他说,就是最近一个电影的片尾曲,Call Me by Your Name. 可惜没再多说。

有人说本来以为是投资人袁岳的讲座,坐下来发现是土摩托袁岳。然后问了土老师有没有另一半。我知道他没有,但没想到他说起这个问题会有一点点近似羞涩(无奈?)的态度。最后说,“年龄大了,更不愿意凑合了。”

就喜欢土老师的较真儿

土老师对我影响很多,我平时意识到的有限。理性、智识上只是一方面。我通过他知道了《宋飞正传》,开始了我对美国喜剧的真正喜爱。还知道了超级市场,感谢土老师,我有了数不清的美妙的开车兜风的夜晚。夜晚是复杂气溶胶,我是一种浓度约为零的溶质。

很多牛逼的人,他们做的事我一点也不羡慕,但是土摩托,我羡慕死了。他散发 freeing power, 又永远自信,我喜欢死了,像给缺氧的人的一口氧气。我原来写,“这么自信的人很容易让人讨厌。但土摩托不会,因为他往往是正确的。”土摩托怼过不少东西是我喜欢的,一点不耽误我喜欢他,说不定没两年我就讨厌那些东西了。

我对朋友说:真的是超酷超厉害又毫不装逼的一个人,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无题7

(一)

在交友 app 填上真实年龄,并陷入沉思。

(二)

雨天谜题:你不知道哪块平整的地砖踩上去就滋出水。

卤煮谜题:你不知道哪块精致的肥肠咬下去就滋出……

(三)

城市的鼻屎是黑色的。

(四)

【例行消费主义反思】你点击优惠券的时候,也出卖了一些主权。

(五)

您:自信,热爱,好奇,探索,运动,旅行,有机,美食……

我:再会。

(六)

屏幕里的人,动不动就说,fuck ’em all!! 对方:you right, fuck ’em all. 然后俩人相视一笑。结果 fuck ’em all 了吗?我看 fuck y’all 吧。

(七)

Chris Rock: Anyone who thinks for a living is going to be sad. Ignorance is bliss. So what’s the opposite? You can’t be ignorant if you’re a comedian. You have to be aware and you can know too much but are we manic-depressives? Nah! But we’re definitely not as happy as the average idiot.

 

真情流露不出来

今年看了快200部电影和一堆脱口秀专场,我需要社交。(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重新喜欢上 James Franco。当年 Comedy Central 他做主咖的那场 Roast 最经典的段子:别的好莱坞演员接片原则一般是 “one for you, one for me,” 而 James Franco 是 “one for you, ten for nobody.” 直到 The Disaster Artist. 虽然他亲弟弟 Dave 在里面的表演让人抓狂,但是片子太可爱了,James Franco 太可爱了!!听了他在 NPR 的专访,懒洋洋又顽皮。以作品产出来看,他应该是很努力的,但就是给人懒洋洋的感觉,当然是不是经常 stoned 也不知道。

以我高龄还加了新的字幕组,翻了一集 Curb Your Enthusiasm, 满足,给我一丝安慰。几年前下的资源是生肉,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刚有人做。Larry David 有我很喜欢的风格,也写过一点感受

“他在 stand-up 场子里指称自己的观众为 ‘you people’(你们这些人呐……),主动拉开距离,制造对立,把自己放在一个旁的地方。你可以轻易察觉到他的优越感,冷眼看穿——他嫌弃观众。但是你不会讨厌他,因为他更嫌弃他自己。相比于观众的存在,他更为自己的存在而尴尬——他甚至想一跑了之。”

很喜欢看一个叫 Charlie 的小朋友的游记,细节一个一个回忆,人物和对话不是流水一样就过去了,而是重现,跃然纸上。这样形式的记录令人惊喜地有趣。我很少写下来和人的交流。跟不喜欢的人,I want to escape the moment. 跟喜欢的人,the moment seizes us. 快乐时光的细节模糊,感觉清晰。

写自己不写别人,也是一种个人主义的逃避。

Today the individual has become the highest form and the greatest bane of artistic creation. The smallest wound or pain of the ego is examined under a microscope as if it were of eternal importance. The artist considers his isolation, his subjectivity, his individualism almost holy. Thus we finally gather in one large pen, where we stand and bleat about our loneliness without listening to each other and without realizing that we are smothering each other to death. The individualists stare into each other’s eyes and yet deny the existence of each other. (Ingmar Bergman)

心态上没那么年轻了。开始更欣赏有生命力的东西,生命力让我激动。为 BPM 和  Endless Poetry 这样的片子发狂,垂死的生命力,心脏鼓胀饱满欲裂,看完我想绕场 30 周。更痛恨陈腐、作态。不再抵触和年轻人交朋友。想要表现出积极而未果,除了偶尔表演欲较强的时候。还会受到理想主义煽动,我精神上还没完。

回到城市生活,被笼罩被裹挟,需要一段时间找到感觉,找到我。离开之前我就知道一定会怀念的是在小路上开车,就像当初离开武汉就怀念在东湖边走路一样。一个人或快或慢的空间移动,有这么多情感附加,和环境背景脱离的感觉让人上瘾。

卖车的时候,眼看 dealer 开走,忽然觉得我的车可真棒啊,怎么就贱卖了。贬值带来丧气。快走了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口语仿佛又好了些,和人相处又自在了些。徒劳带来丧气。但这些都无所谓,都是一忽儿的事情。奥巴马说得好(???): “… if you’re worrying about yourself — if you’re thinking: ‘Am I succeeding? Am I in the right position? Am I being appreciated?’ — then you’re going to end up feeling frustrated and stuck. But if you can keep it about the work, you’ll always have a path. There’s always something to be done.”

我能回想起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在十八岁有一次。和好朋友并排躺着聊到深夜,幸福,但一种哀伤也浮上心头,因为我那时知道像这样的时光以后恐怕难有了。所以也并不是真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小时候躺在床上想到,将来长大要工作成家,吓得蒙着被子哭。我现在要哭,已经没有这张被子了。

昨晚想了很多要写的话,今天全忘了。

祝您幸福,我随意。

Louis C.K. again

下午看到路易的丑闻预告,我想,完了,再也不能像听段子一样听他的段子了。而且基于他平时讲的那些东西,很可能是比较恶心的事迹。

文章出来之后,我竟然松了口气——他“只是”对着人打飞机,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我甚至有点委屈,觉得跟韦恩斯坦们比起来,路易更多的是窝囊猥琐。但是、但是、但是,我对路易失望,更对自己的反应失望。因为我太喜欢他了。写到现在 60 来篇,提到路易的就有 7 篇,加上今天的 8 篇,我真的太喜欢他了。

名人性侵案里人们的关注点还是名人:“唉那谁真是可惜了”、“那谁活逼该”、“我看这回那谁往后可怎么混”……受侵害者提供叙述,补充人们对名人的认识。我确实忘了同理心。

前几年在中关村附近,我和一个小朋友(反正比我小)走过居民区,忽然前面灌木丛后面走出来个男的,对着我们的方向打飞机。我立刻拉着小朋友过到马路对面,一边说“别往那边看”,怕给她留下阴影。还好小朋友没看到。我知道那个男的不会造成威胁,我可以选择不看,我觉得他是病人,虽然还是生气,但过去了就过去了。路易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路人,他是同事,前辈,你不可能像对待一个陌生的暴露狂一样一走了之,更何况陌生的暴露狂也可能把人吓呆。路易一定做错了。

我同意艺术成就独立于人品,但是你欣赏作品的过程和你对这个人的认识怎么可能分得开?有个不止一次强烈推荐伍迪艾伦的朋友说,“他做的事太恶心了,但是他的电影太好看了,我很矛盾,但还是会看。” 我后来看到 Whatever Works 和《曼哈顿》里面的老少恋,想起来他性侵养女的传闻,无论如何不会不影响观感。所幸我也没有太喜欢他的电影。这个“传闻”,据揭开韦恩斯坦丑闻的伍迪艾伦的亲儿子所说,是真实发生过的。

路易有太多关于 perversion 的段子。前天还在听的一段,他讲:

年龄大了以后有些事情你就不想做了。这是好事,有些欲望淡了,又有新东西让你开心。但有些东西不变,这些东西快恶心死我了——就是那些停不下来的、变态的性想法——我真的受够了(一串打飞机动作)It makes me look like an idiot. I’m jacking off to morons, they’re like “Hmmm look at my tits~” “Yeah your tits are awesome…” (又一串打飞机动作)It’s just a dumb part of life I’m sick of. It’s all day, too. You can’t have a day. I just want to be a person!

听的时候觉得他就在说真心话,现在看来比真心话还要真。不知道他去没去过 rehab, 没有的话是不是要考虑去了。

(To women) You are a tourist in sexual perversion, I’m a prisoner there. You are Jane Fonda on a tank, I’m John McCain in the hut. It’s a nightmare. I can’t lift my arms. (今次学了一点越战知识:简方达当时去过越南两周,还爬上了一辆战车,而麦凯恩在越南蹲了五年多大牢。)

希望路易没做过真能把自己变成 prisoner 的事。啊!!!

11/13/2017 更新:

有人这么说路易——

我的感觉是,他把表演作为一种 therapy,把自己隐秘的癖好以第一人称讲出来,得到大家的一笑而过,仿佛无罪辩护。 路易很可能是想说服自己:我的冲动是魔鬼,而魔鬼不由我掌握。但是很难,他知道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太对劲,怎么办呢,干脆晾出来大家评评理。他用段子挑衅观众:怎么,就算你没这么做,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你看,魔鬼也住在你心里呢。技术上讲,喜剧屡试不爽的手段就是卖惨,自轻自贱,表演者会把观察到的、想象到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成熟的观众也会有这个预期,至少一部分人会说,哦这是艺术创作,段子而已,不必当真。而路易,唉路易,利用了这种预期让自己脱身——我说是我可不一定真的是我,又借由观众的笑声为 perversion 正名——别指责我,你刚刚可是笑过了的——这个手法他甚至在自己的其他段子里挑明过,把恰到好处的罪恶感反手泼在观众身上,挠到你痒痒的心尖儿。这种你推我挡的关系让双方都欲罢不能,直到东窗事发。

把自己的创作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这是剥削。

“Stop mourning the work that’s been tainted by shitty men and start mourning the work we lost from the people they targe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