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信

侬好。

一年前,是你!用那个呜呜叫的东西,把我珍藏在抓毯下面的一条小壁虎干吸走了。你拖着那东西在地板上划来划去,每周来一通,几次经过我的抓毯,都绕过去了。偏偏那天停下来,掀起毯子,你一愣。我知大事不妙。

小壁虎干——我心爱的 stash, 共享空间里难得保全的秘密,一次天性释放的余欢,不曾谋面的先辈传下的动物标本制作技术,并未献祭给主人的战利品——你对它笑了两三四声,喂给了呜呜叫的东西。我敢怒不敢喵,再料不到一年后的现在我会给你写信。

你老是呆在卧室,我有时担心。灯光从门缝透出,长时间安静,大笑,唧唧讲话,擤鼻子,长时间安静。嘿,你没想不开吧?我得制造声音,意思是:本猫在,要想开。当然主要还是抗议你不让我进屋。

我也有思考。思考猫狗关系,人猫关系,人狗关系,有关系的地方就有政治,这一点不展开讲。我看问题一般从根基出发(身高决定),你听我说。据我观察,你离我的爱有些距离,你持保留态度,你摸我的手偶尔陷入犹疑。反过来我也常想:猫爱抚人类是否为保证自己麻木。好消息:我不是。我有时挠你一下,是为了证明我自己清醒。

我自信你在乎我,非常之在乎。你观察我,生物对生物那样。我对事物产生好奇的时候,你对我也更加好奇,我受到鼓励。透过我的好奇,你对世界也更加好奇。我无法向你描述猫的视角,但一个假想的猫的视角,岂不也是一个新鲜视角。

你做几锅菜的时候,我最高兴。不是对菜本身高兴——除了炸鸡皮,你那些都我不爱吃。是因为,你做菜会开窗通风,这时我就蹲在窗台上。风吹过来,我闻到新鲜狗屎,邻居的猫发情,小溪里的鱼,有只花栗鼠正在流血,鸟三天前死在门口槐树上,还有一些难以理解的气味,我猜由人产生。我隔着纱窗望远的时候,会暂时忘记我在房子里,虽然我永远在这座房子里。

有天你对我唱,If you are happy and you know it say “meow~” 我“喵嗷”一声就沉默了,不是不捧场。我想诚实。

你拍我的照片还在冰箱上贴着,多谢,多谢。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猫认不出自己。那只不知疲倦撞向窗子的红鸟儿以为,自己的影子是敌人。他恐惧、困惑、不屈不挠,所以徒劳。而我趴在冰箱门前,久久盯着“我”的照片,没法产生认同,最古怪的感觉莫过于此。我不通过看到我来确认我,我直接是我。你能明白吗?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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