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黄,黄里透着铅白。铅白是我的幻觉,没有月亮。
夏夜的安静里长满了虫。
有东西窸窸窣窣沿木质台阶上来了,趾甲划擦声轻浮杂碎。 一条小身子闪进后阳台,弯腰拱脊的,皮毛隐隐反光,显出尖尖的吻。
小浣熊一气爬上短木几,停在好物跟前,双前手吃吃干搓几下,扎进猫食盆里,吻也埋进去,“唔——”
“来了?”我这样问,虽然是头回见面。
小浣熊一个激灵抬起头,手抽回胸前,带出几粒粮食。他这才看到角落里长椅上的我。
以我与浣熊打过的有限交道来看,他不至于就要跑掉。他没有跑。
“之前腿上有伤的那位呢?”我继续问,像打听朋友的朋友。
“……那是我老叔。”小浣熊奓着的肩膀泄了一公升气。
“来不了了?”
“来不了了。”
双方沉默。
他同时在和自己做斗争:手一抽一抽,想去够落在碗边的猫粮,又不能彻底放下戒备,玻璃珠眼睛在我和食物之间迅速切换。
“你吃,猫不在。”我假装他不是因为我。猫去到林子深处两天了,那儿可能有她的一些夙愿。
小浣熊往前蹭了一步,从碗里摸出一粒蓝水牛牌野性鸡肉配方猫干粮放进嘴里,然后又摸一粒。
“我叔管你叫开粥棚的。”他讲。余下时间嘴闭得紧紧的,慢慢咀嚼。咯咯嘣,咯咯嘣。
我在暗中咧嘴笑了。
小浣熊细细吃了一气,频繁侧身到水盆洗手的间隙,我总以为他要再说点什么,但没有。
“有没发现我放了点别的进去?”我像个紧张的厨子。
小浣熊咂咂嘴,又把手放嘴里嗍,“没有啊……”
“你往里扒一扒,可能沉底了!”
小浣熊抖抖手,开始在碗底寻摸,郑重宛如在水缸里划拳的太极张三丰。
“是不是这个!”他摸出什么来嚼了嚼。“唔——”
“是正经的猫の诱惑三文鱼风味零食,不错吧?”
“哇,这就是三文鱼的味道呀……”
“还有呢,你再找找,我把罐子里剩的全放进来了,反正……”
小浣熊在碗边坐了下来。找一找,吃一颗,叹一口气。找一找,吃一颗,再叹一口气。
“没想到,在那之前还能尝到三文鱼味。”
“嗯。”
“我叔在宝库里翻到过三文鱼皮,说好吃,香。”
“宝库?”
“你们叫垃圾桶。”
“嘿嘿。”
我们隔着半个阳台各自坐着。月亮升上来,圆的。我想起他老叔一瘸一拐下木梯的样子,想起瞪着他老叔的猫。想起一些不相干的梦。想起人。
“那之后,是不是三文鱼也不存在了?”小浣熊想起的是三文鱼。
“嗯。”
那之后。不存在。 用词讲究,小心翼翼,然而压根没谁的感情会被伤害。伤害需要时间来度量,我们已经在标尺尽头了。
夏夜的安静里将只有安静。
“嗯。”小浣熊也说。
P.S. 我反复想起《地球最后的夜晚》这个名字。
动物系列其他:
用了好多丰富的细节描写呀,很有新闻故事的写作风格了,短篇本来也适合这么写。有点像“一个”上的文章。搞得我很想去看《地球最后的夜晚》了,不知道这个名字配这样的故事,会拍成什么样的电影。“她也知道了。”这个她是他吧。
想说的是“她(猫)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夜)了”,不过没人会这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