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和囚禁的梦

(一)飞的梦

一群人分散在一幢高层建筑的楼顶上,周围是更多更高的建筑。我坐着,像在平地上一样。

傍晚的城市在浓稠的脏雾中缓缓降解,不能被完全消化的是人造光,黄白红绿,渐次搭起夜晚的框架。太阳从地平线下渗出的余光浸泡着我们,然而就要干涸了。

楼顶安插了几根交错的铁架,下雨的时候可以撑起布篷。

一人站上楼顶边沿,展开双臂跳了下去。人们涌向他几秒钟之前站的地方,探出头往下看。“死了。” “肯定死了。”——就走开了。有个人想看得真切,两手架在高至大腿的大楼边沿,半个身子在探空中,还试着往前伸。他忽然像失去平衡的跷跷板一样,两条腿甩上去,整个人无声地消失了。

楼顶上唯一的狗叫了起来,朝一个方向跃跃欲试。我望过去,比尔从附近高楼之间向我们飞来。他背后有白羽毛翅膀,身下有冒白烟的排气管,身子呈45度,笑眯眯地来了。靠近楼顶的时候,他拢起翅膀,从铁架的空隙落进来,停到我身边,弯腰摸了摸凑近的狗,狗平静下来。

比尔把羽毛翅膀褪下来,并一整套东西递给我。我穿戴齐整,站上楼沿飞走了。

我从没这样飞过,只能勉强维持不坠落,而高度慢慢降了下来。飞到一片购物广场,我终于获得一点掌控感,稳定在离地十米左右,四处回旋。下面人们来来往往,没谁留意我。

我想往高处远处飞,发现我——连同这片购物广场——是在一张铁网之下,麻雀大概可以进出,鸽子就不好说了。我有点燥,想不起来怎么飞到这儿的,又想赶快找到网的边缘。网的走势忽高忽低,我在网下横冲乱撞。地上的人群平行移动,从一张广告牌走到另一张广告牌。

这时我看到比尔站在地面上冲我招手,示意我向某个方向飞。他在下面跟着我,或者我在上面跟着他,出了这片区域。这时我离地大概三米,在路人头顶滑行,街道的细节丰富起来。

两架高大人力车并排停在人行道边,浓妆的男女在车旁招揽顾客,浑身缀满紫色亮片。这不是收费拍照。车座上有客人正接受服务,两腿间埋着一颗脑袋,帆布车顶收拢在身后。一个流动卖春摊点。

我跟上比尔,他走进一家湖南小馆的帐篷。帐篷支在人行道上,过往的人从中穿过。我又降低了些,这时只有一人多高。从三五张餐桌上飞过的时候,看到几样小炒我很喜欢。老板在橙黄的灯泡下笑着说:Welcome. 比尔打起帘子,钻过去是一家湖北小馆,有我很喜欢的粉面。比尔一直朝前走,我们穿出了这一串麻辣味的帐篷馆子。夜晚真正降临了。

翅膀耗尽力气(燃料?),我重新站上地面。离了商业区,霓虹灯、噪声、行人戛然而止。我和比尔走进了黑暗、死寂、无人的居民区。一排排公寓楼之间的狭长空隙就是竖着的街,地面一层掏出的门洞贯穿起来就是横着的路。隔很长一段路才从楼体伸出一盏细弱的灯,铅白的光在雾中扩散距离有限。

所有的楼都一个样,我们穿行其中,像是没有移动。临街的窗户如琴键般狭长密集,全捂着厚布帘,我忍不住想像每一桩黑沉的玻璃后面都立着一个 Agent Smith.

我找不到我住的公寓了。

比尔说,我知道。

(二)囚禁的梦

傍晚河边,天就快黑透了,我和一个朋友在滨河路上走。 温热的风送来一些气味——打捞上来的水草堆在岸边,暗处像须发虬结的伏地鬼(不是伏地魔,我编的),散发甜腥。

一部分我随汗液蒸发进入夜晚,弥散,树上挂的射灯的光在我周身显示出路径。就像你摘掉眼镜看到的我,我和夜晚的边界模糊了。

待续。

Tickling Giants

周日看了 Tickling Giants, 讲埃及政治讽刺脱口秀主持人 Bassem Youssef 的纪录片。

之前在《囧司徒每日秀》听过他的事,因为讽刺当时的埃及总统穆尔西被下令逮捕。这个纪录片就是《每日秀》一个高级制片人 Sara Taksler 拍的。

Bassem Youssef 从 2011 年,还是穆巴拉克政权下,开始在 YouTube 上传自己的讽刺小段,一时大火。后来受到电视台邀约,正式做成了一档政治讽刺脱口秀,历经独裁者穆巴拉克下台、首位民选总统穆尔西上台、塞西领导下重回军事政权(今次学习了一点埃及政治常识),于 2014 年第三季进行时被迫关停。

Bassem Youssef 人称“埃及囧司徒”。囧司徒 2012 年邀请他来《每日秀》做客一次,2013 年又在节目里为他鸣不平(如图),后来专门跑到埃及参加了一次他的节目。囧司徒在一次发言中这么自我介绍:人们说我是美国的 Bassem Youssef.

看片时想到鲁迅。Bassem Youssef 本来是心脏外科医生,去广场上参与救援反穆巴拉克活动中的伤员,后来成了全职搞笑民主斗士,娱乐无数埃及人民,周播节目长期全国收视率第一。我最喜欢的镜头是开罗夜晚,露天桌椅,男男女女坐在屏幕前,抽着水烟,看 Bassem Youssef 的秀,爆发阵阵大笑,和同样发生在开罗的暴力冲突画面对比起来,像两块不同的土地。

还想到很多 dissidents 的命运。被抹黑成叛徒、间谍,这倒也罢。面对实在的危险,不得已选择出走、流亡。这下更遂了当局的心——去了一根眼中钉,“坐实”了里通外国的罪名。

Bassem Youssef 现在和家人搬到了洛杉矶,父亲的葬礼也没能回国参加。他的前东家之一,埃及的 CBC 电视台起诉他制作违反合同的节目内容,法院判他赔偿一百万埃及镑,他没那么多钱,这也是出走的理由。而 Bassem Youssef  身边的其他人,没有名人光环护身,可能就遭了牢狱之灾。更不要说有多少被捕的记者、bloggers、活动家……

Bassem Youssef 的节目组里有好几位年轻女性,看起来昂扬快乐,多数不戴头巾。而且组里的人似乎都能讲很好的英语。查了查埃及能说英语的人口占 35%,出乎我意料。

放映后的 Q&A, 我问导演,埃及人有机会看到这个片子吗?导演说马上会在 Netflix 上线,而埃及人可以看 Netflix. 目前还没收到片子可能在埃及被禁的消息。

在言论自由的社会可以自由讨论言论不自由的危害,而更需要讨论言论不自由危害的正是言论不自由的社会,这简直没有办法。就像一些脱北者辗转来到民主社会生活,成为人权活动家,而他们的声音对于生活在北朝鲜的人几乎不存在。

Bassem Youssef 的节目历经波折,竟然还播出了三年,很大程度上要拜埃及的政治混乱所赐。如果一直有稳定的政权、职能完备的机构,节目夭折得恐怕更早。导演说开始拍这个片子是觉得 Bassem Youssef 的事迹很有趣,但猜不到故事的走向,也不知道到哪里是结尾,很多方面取决于埃及变幻的政治局势,只能拍一步看一步。

看的过程中流了几次眼泪(虽然最近看什么都哭),蚍蜉撼树的悲壮总是让人难过。当然还有更多感受,“嘘——”

现代性

(未授权翻译,荣耀归于特师。)

说起现代性,你有什么感觉,

speaking of modernism, what do you feel about it,

下午两点半,水磨石地板,米黄色涂料,

2 pm, terrazzo flooring, beige coating,

铸铁窗框的漆被阳光晒的爆了皮,一种淡淡的挥发性气味,水泥窗台上一层薄薄的尘土,

sunburnt paint is peeling from the cast iron window frame , a hint of volatile odor, a sheer layer of dust on concrete window sill,

从阳台上望出去,远处是浅色号的各式家属楼,办公大楼,山,汽车很少,

looking out from the balcony, in the distance are various light-colored residential buildings, office buildings, hills, not many cars,

家属院种着紫罗兰,狗尾巴草,一点红,八瓣菊,

residential area is planted with violets, foxtails, red tasselflowers, garden cosmos,

一种长的像蜜蜂但实际上是苍蝇的昆虫在花瓣上空盘旋,

an insect of some sort – looks like a bee but actually a fly – hovering above the flowers,

你坐在刘女士家卧室床边,上半身扭向房门,双手水平搭在大腿面上,

you are sitting beside the bed in Ms. Liu’s bedroom, upper body twisted towards the door, both hands on your laps, horizontally,

白色板式家具,双人席梦思床垫,蕾丝灯罩,电视机用钩针的布盖着,塑料半球形吊灯,

white particle board furniture, double Simmons mattress, lace lampshade, TV set covered with crochet cloth, plastic hemisphere droplight,

地上是仿木花纹的地板革,桌上有深红色成套的晾水壶与晾水杯,

on the ground is wood-look vinyl flooring, on the table is a whole set of crimson water kettle and cups

你打开阳台门,对流的空气有麦秆晒过后的味道,

you open the balcony door, aroma of sun-dried hey floating in the air,

早上九点半,你推开局办公楼大门,弹簧反馈有力,大堂的镜子一尘不染,

9 am, you push open the gate to the department office building, spring bounces back sturdily, mirror in the hall remains spotless clean,

王主任右手食指与中指第一个指节夹着香烟,反复与你确认会上的一些细节,

Director Wang is holding a cigarette in his right hand, between the first knuckles of index and middle fingers, repeatedly confirming with you about details of the meeting,

这个镜头模糊了,线性向外发散,延伸,仿佛宇宙中发射光芒的一个点,

this scene blurred, diffusing and extending linearly, like a point shedding rays in the cosmos,

点的中央是办公室有暖气的窗台上几盆绿植,君子兰,虎皮令箭,绣球,

the center of the point is the green plants in pots, sitting on the heated window sill in the office, clivias, snake plants, French hydrangeas,

这个模糊的图像构成了20世纪城市的生活核心,所有的线索具有指向性,关联,在建筑玻璃表面反射,

this blurred image formed the core of the 20th century city life, all the leads have a certain kind of directivity, connection, reflecting on the glass surfaces of buildings,

人们预感到,下午可能会过一次性生活,

people have this anticipation, they’re probably gonna get laid in the afternoon,

而2017年,这种发射(注:反射?)消失了,一切吵杂,含混,快速而又湮没,

whereas in the year 2017, this reflection has disappeared, everything is boisterous, ambiguous, quickly emerging and annihilating,

你孤独的背着无线电发射电台在人群中,向上的信号宛如溺毙前最后一下伸出水面的手,

you are shouldering a radio transmitter amongst the crowd, lonely, the upward signal is just like a hand raising out of water for the last time before drowning,

现代性消失了,说起纽约,你想起什么,

modernism has disappeared, talking about New York, what’s in your mind,

曼哈顿,高楼林立,黄色出租车,黑人,昏暗的咖啡馆,蜜糖,肥胖的墨西哥女性服务员,

Manhattan, high-rises, yellow cabs, black dudes, dim-lit cafes, honey, obese Mexican waitresses,

直升飞机,穿西装的骑公路赛车的人,地铁,霓虹灯,特大垃圾箱,冒着气的地下井,被枪杀的蝙蝠侠父母,

helicopters, road bikers in suit, subway, neon lights, huge trash cans, steaming sewer lids, Batman’s parents – shot and killed,

说起东京,你想起什么,拉面,东京塔,横滨高档大楼,一坨黄金色屎的雕塑,love,

talking about Tokyo, what’s in your mind, ramen, Tokyo Tower, upscale buildings in Yokohama, sculpture like a pile of golden shit, love,

有一种感觉,现代消失了,很混沌,事物的表面不再清晰,

got this feeling, modernism has disappeared, very chaotic, surfaces of things are not longer clear,

2017年被各种信息雾霾包裹着高速发射粒子,里面有2000万头驴在叫

the year of 2017, covered by all kinds of information smog, is shooting high-speed particles, with 20 million donkeys howling inside.